恒河大手印

(第二讲)

 

元音老人 著

 

第二讲

 

说到心地法门,我想起黄龙与吕纯阳的公案来。吕纯阳是修道教的,道教讲究练精气神,采大药炼成大丹,即所谓金丹,化成婴儿,为金刚不坏的阳神。他参黄龙祖师时,已是炼丹成就阳神出窍了。在道教金丹炼成就后,即可以云游四方,参访各大名山的善知识。一天他经过黄龙山,见山上有紫云结盖,知有异人,便去拜访。恰好遇上黄龙禅师升堂说法,他便混在人群中听听黄龙禅师说些什么。黄龙知是吕公,想诱他入道,就厉声说:‘今天不说法,座旁有盗法者!’于是,吕纯阳毅然出来,问黄龙禅师道:‘一粒粟中藏世界,半升铛内煮山川。且道此意如何?’黄龙指著他说:‘这守尸鬼!’吕纯阳说:‘争耐囊中有长生不死之药。’黄龙说:‘饶经八万劫,终是落空亡。’吕纯阳听了大惊,于是,飞剑取黄龙,黄龙以拂尘一掸,飞剑落地,剑者见也,剑落地即见负也,吕纯阳当下跪拜,请求指示。黄龙说:‘半升铛内煮山川即不问,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?’吕纯阳于言下大悟。悟个什么?悟出了无相之心。这无相之心,才是成佛的根本、证成大道的根本。这能现阳神的、无形无相的大能量,才是永远不坏的天真佛。学佛修道,绝不能执取色相,色相是真心的影子,终归要败坏的。所以吕纯阳恍然大悟之后,就说:‘弃却瓢囊摵碎琴,从此不炼水中金,自从一见黄龙后,始觉从前错用心。’水就是水银,是炼丹的药物。道教炼丹讲究取坎填离,水是阴名坎,取其金是阳名离,取坎填离,即阴阳和合以炼成阳神之金丹大道。‘从此不炼水中金’,即现在不炼这东西了,因为纯阳祖师认识了本性这个无相之心的天真佛。它是本来如此,法尔如此,非造作修炼而成,只是众生迷了外境,不识得而已。今天识得了、晓得了,就不再执取外境了。

 

我们用功,首先要明白成佛的根本是什么?不然,方向一错,就相去千里,成道无望了。比如煮饭,要用米来烧,才能成饭;用泥沙来烧,你尽管烧上几天或几万年也不能成饭,所以见地非常重要。根本是什么?就是我们的一真法界(本性),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,与练气、炼丹都不相干。认识本性之后,就是具正见。见性之后,本来应是无修无得无证的,但是你习气未了,见境还要动心,那就生死不了,还是要修。为何如此说?因为你成佛之后,佛也不可得,哪还有什么东西可得?所以是无得;既然无得,你证个什么东西呢?所以是无证;无得无证,你本来是佛,不是修成,所以是无修。然而你的习气不了,还是要修。如何修呢?无修之修,即是时时观照,不要用什么方法来修。所以,无修之修还是需要的。识得本性之后,就明白世界上一切色相,都是我这一真法界(本性)之所显现。所以,性就是相,相就是性,性相不二,因此,我们佛教说不二法门。《心经》说:‘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’这色相就是我们一真法界、妙有真空之体所显现,而不是一说‘色即是空’,就以为色是空无所有,那就错了。空无所有,那就变成顽空断灭,就不对了。所以,我们说一切色相无自体、无自性、本空,也就是所有皆不可得的空。

 

所谓空有好几种,一般讲来,有对峙之空、断灭之空、析法真空等。凡夫是对峙之空,所谓东西在的时候是有,东西不在就是空;外道是断灭空,认为人死后,就统统完结没有了,是断灭空;二乘所见的道是析法真空,就是把色心两种法分开了,色是色法,心是心法。比如五蕴:色受想行识。二乘说色是色法,受想行识是心法,把它分开来。他们认为我们修道,身体是没用的,要舍去这身体。其实不是这样,色就是空,空就是色,所有色相包括我们身体在内就是真心。比如镜子能现影子,镜子不能现影子就不成为镜子了;因其能显现影子,故称为镜子。我们的本体是妙有真空,妙有者具足万法,它不是空无所有,所以它能显现一切事物的影相,能起妙用。假如不能显现一切事物起妙用,那就不能称为真空之性了。所以这色就是空、空就是色者,即云一切色相就是真心(真空之性)所显现,真心之所成就。真空之性(真心)无形相,看不见、摸不著,要由事相(色)来反映、显现,如此讲就比较彻底了,因此有‘事以理成,理以事显’之说。事以理成即一切事物是由理体而成就的。这理体——即我们无形无像的一真法界,在什么地方可见呢?在事相上见,由事上显现,故云理以事显。比如,我们要造一架飞机,先要设计好图案,然后,由工程师引导工人按照他这个图案去制造。造成功后,飞机上了天。飞机是事物,有相之事成就了,就显示设计的方案、图样是正确无误,所以飞机就飞上了蓝天。假如设计的图样、方案、资料等等不正确,那么飞机就上不了天,或是从天上掉下来了。这个方案、图样、资料就是理体,而飞机就是事相。飞机是由方案、图样、资料等成就的事相,是事以理成;飞机造成功证明它的设计方案、图纸、资料是正确的,是理以事显,这是个比仿。我们的真心是无相的,无相之相是在事物上显现,今天有山河大地、男女老少、日月星辰、草木丛林等等千变万化的东西,都是我们的一真法界所显现的,所以,见相就是见性,性相不二。

 

从前祖师讲‘青青翠竹尽是法身,郁郁黄花无非般若’。竹子是雅致之物,苏东坡就竹子作了首很巧妙的诗云‘无竹令人俗’,这人家没有种竹子,很俗气;‘无肉令人瘦’,假如不吃肉,人就要消瘦了;‘若要不俗又不瘦,顿顿还它笋炒肉。’这笋炒肉,味道很好,既不俗气又不瘦,说明这个竹子是很雅致的东西。看见青翠的竹子,那就是我们的法性身;看见郁郁的黄花,那就是我们的般若智慧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理以事显嘛!但是不是说这些东西就完全是我们,我们就完全是这些东西呢?不能这样说!为什么呢?从前大珠和尚讲过假如翠竹是法性身,那么我们吃笋子时,不是把这个法身吃掉了么?比如碗是你的法身,你把碗敲碎了,那你就把法身也敲碎了。那也不对啊!那么究竟这句话对不对呢?如何理解呢?应该说是‘非一非二’,既不完全是一体,也不是两者完全不同。说非一者,即不是一样,就是说我们的法性身是无形无相,而事物是有相,在相上说,不是一体;性不离相,相不离性,从不离的角度说是非二,是一体的。镜子里有影子,影子总离不开镜子,你能把镜子里的影子拿掉吗?拿不掉。你用布把镜子包起来,布纹也映在里面,影子还是在里面。你把镜子向地,地下的物体还是映在里面;向天,天上的云、星、日、月也映在镜里面,镜子里终归有影子,因此,从不离的角度讲,镜就是影,影就是镜;但是,影子还是影子,镜子还是镜子,所以,从相上讲,一个是有相,一个是无相,不是一体。所以是‘非一非二’!这个道理要弄通。

 

过去洞山祖师过河时,低下头来卷裤脚,正当这个时候,看见水里面显现他的影子,恍然大悟。他作了个偈子,里头有‘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’的妙句,证明他确实悟道。这‘渠’不是渠道的渠,而是作他讲。‘渠今正是我’,就是指这水中的影子正是我;‘我今不是渠’,我现在不是他。为什么说他现在是我,而我不是他呢?世界上千差万别的影相,都是我们真心所显现的,所以这一切影相都是我的自性,但是,我不是这些影相,这叫不即不离。不离者,就是不离这个影相而显现法性身;不即者,就是这一切影相不就是我。佛教道理讲的很清爽,又很玄妙,当我们把这些事物、佛性都弄清爽了,就晓得证体起用,不然你就迷惑了。从前大慧宗杲禅师看到洞山祖师这个偈子,他就想:洞山祖师悟道了,怎么还有他有我呢?既然悟道了,就无他无我,怎么还有他有我,他就怀疑了。后来真正彻悟之后,才知道我而他者,他而我者都不可得,不可得中不是说一个假相都没有,一切相还是不坏,还都是我们真心的妙用。所以,我们一定要把这些问题弄清爽。

 

《楞严经》讲:‘性色真空,性空真色。’这个性是妙有的真空体,它一丝不挂、一尘不染,无有丝毫形相,说似一物即不中。这个真空万能体,是构造、变现一切的主体。就是说,这个空不是空无所有的空,而是妙有真空的空。因为一切色相无不都是真空妙有的体性所显现的,都是我们的自性所起的作用,离开自性是没有色相的。所以,一切色相就是自性,自性就是一切色相。自性无相,是有而不有,不空而空的真空,而色相则是不有而有,空而不空的妙有。一切色相与真空妙有本来没有两样。但是,世上的人往往都执著了有形象的色为实有,且迷入心窍、牢不可破。佛悲悯众生,教我们认清真理,强调指出:‘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’,所谓不异者,就是没有差异的意思。何以是‘性色真空,性空真色’呢?因为性空之故,才能显现色相,倘若性不空,已经成为一种有色有相的实体,就不能显现诸相,为什么?举个很浅显的例子,假如我们这间房子空了,才能搬进来桌子、大立柜等等。相反,这个房间堆满了东西,已没有空的地方了,那就什么也搬不进来了。所以,性体是真空无相,才能显现一切色相,才能变现千差万别的妙相。

 

正因为自性无相,是不可以眼见的,所以又称性为妙体。无论在身体内外的哪一个部位都找不到它。把头脑打开找不到,把身体解剖了,把心脏剖开了,也找不到。它既不在脑,也不在心,了无踪影,了不可得。这就是说,性是了无迹相,不能用眼见的。眼前一切的有相的境物,虽然可以借其‘见性’来看见到,但是谁能够看到自己的这个‘见性’呢?因为眼睛只能看见有相的东西,这是其一;其二,眼睛只能看到与其相对的东西,不和眼睛相对则不能看见。譬如:我们的眼睛能看见自己的眼睛吗?因它不和眼睛相对,就看不见了。而自性是绝对的真心,不是相对的东西,所以不能眼见。假如有见,就非真见了。

 

性是了无迹相,不能眼见。所以,性为真空。虽然是真空,但它能够应缘起用。就是说,对境之后,它能够发识,能分别这是什么,那是什么。所以,性又是妙有,而不是顽空。当‘见性’通过眼睛对一切色相分别的时候,一切色相才显现。譬如,我们看见一个人,你怎么会知道是人?而不是其他东西呢?你又怎么会知道是男是女、是张三还是李四呢?这完全要靠意识的分别,才能把这个人的相显出来。既然色相是由见性所现,所以色相就是性。依此可知,见、闻、嗅、尝、觉、知六种性,通过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根而发生作用,从而显现一切色,也就是六尘。所以,一切色相、一切现象都是性的显现。色不能离性,性也不能离色。离性就没有色,离色也没有性。

 

有人问,如以‘见性’为例,究竟是先有色相,还是先有见呢,我们不妨分析研究一下。假如说先有见,后有色相,那么见应在前,色相就在后了。但没有色相,你能见个什么呢?又怎么能谈得上那是‘见’呢?所谓见者,只因有色相之故,才见到了这是什么呢、那是什么。若无色相,又从何而起‘见’的作用呢?所以,‘见性’只有从色相上才能显示它能见的作用。反过来说,假如先有色,而后有见,那么色应当在前,见应当在后。然而,没有见又何能显色呢?既然没看见,怎能会知道有什么色相呢?也就是说,没有‘见性’,这个色相从何而显现出来呢?大家都没有见,那么,色相虽有也等于没有,也不能显现出来。因此,性与相是不能分离开的。‘见性’如此,其他的诸如闻、嗅、尝、觉、知等性的作用,也是如此。因此说,色之于性,两者之间是不能分离开的。性的本体即空,那么色的本体又何异于空呢?因此,色和空是了无分别的,即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。

 

我们常常说佛教是不二法门,指的就是这个意思,一切都不二。因为它是一而二,二而一的。你说是一吧,它又是二;你说是二吧,它又是一。本是一体,不能分离出来。你一定要分别,那就误入歧途了。我们曾反覆以水和波浪作例子。水和波浪也是一,因为水和波浪同是以湿为体。水是静止相,而波浪是以动为相,水因风起了波浪,相又则由静变为动了,相变了,看起来是两样,但都是一体。所以是一而二、二而一的。镜子和影子的道理也是如此。无论用什么材料,或作成什么样式,只要是镜子,则都能显影。倘若不能显影,就不成为镜子了。因镜不能离影、影不离镜故,镜即是影、影即是镜,故称之为不二法门。我们人呢,从生下来,一有知识,就把性所显现出来的山河大地、宇宙万有等一切影像都当成真有,而去捕风捉影。也就是说,只看到影子,晓得影子,而不晓得影子是镜光显现出来的,没有认识这个镜光。倘若我们能认识了这个镜光,也就识得佛性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影子有来有去,有生有灭,而镜光总是常在。镜子是猫来猫现,狗来狗现,所显现的影子,有来有去、有生有灭,但镜光从不变异。山河大地等一切境相也是常寂光中的影子。我们常说‘沧海桑田’现在是沧海,将来可变为桑田;过去是桑田,现在却变为沧海了。譬如,我们中国的云南,从前是大海,现在变为山和田了。虽然这些色相和刚才所说的镜子里的影子是在不断变化,有来有去,有生有灭。但镜光和性体一样,是没有生灭、如如不动的。

 

没有镜子,不能现影;没有影子,不能成为镜子。也就是说,性离不开色相,色相离不开性。所以,性就是色,色就是性。这个道理就是佛教的不二法门。这一点能透过,就是明心见性。不要以为明心见性是一桩难上加难只有圣人才能证到的事情。修道人往往被明心见性四个字吓住了,认为高不可攀,不是现代人所能做得到的。因此,一谈到明心见性,犹如谈虎色变,不敢靠拢。认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达不到这个境界的,而只能依靠净土宗,用念佛法门求生西方极乐世界,才是出路。等到了西方极乐世界,听佛说法后,再明心见性吧!这话对一般善男信女说来,是千真万确的。因为现当末法时代,众生根钝障重,在这娑婆世界上修行,确是难以成就。但末法时代也有正法,不是没有上根人,决不能一刀切,一律对待,而把明心见性高高地推到圣境上,自己不敢承当。其实,明心见性不在别处,就在眼前,就在你能见、能闻、能行、能做处,回光一瞥,识得这个灵知就是自己的佛性,则一生修学事毕。一切众生都能见能闻,所以一切众生都是佛。这万能智性是在凡不减,在圣不增的。既然一切众生都能见能闻,都具如来智性,那么就不要再把明心见性高推圣境,而认为高不可攀了。只要在这能见、能闻等八大作用处,回光一照,认识这能见者是谁,能闻者是谁,在这上面一见而肯定,再不生疑,进而绵密保任,不要让它沾染色境,时时空灵。才有念起,便予觉破;刚将著境,随即牵转。做到内不随念转、外不为境迁,何愁不能圆证菩提!

 

自性是无相的真空体,性空无住,色相也空不可得,故无须企求,无须患得患失。《金刚经》说:‘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。’明白了性色真空的真理,就不会落在色尘上而被其所左右、动摇了。自己做得主,不为仆人所愚弄、所把持,不住一切境相,不执一切事物,时时绵密观照,就可以进入明心见性的境界了。

 

一切境相皆是自性显现,没有自性,就没有境相,也无从见任何境相。因为‘见性’之故,才能见到色相。既然见相即是见性,相是能见的‘见性’显现,那么,相就是性,性就是相。而性是真实不虚的,则色相也就真实不虚了。《法华经》说:‘是法住法位,世间相常住。’说的是世间一切相皆性所显现,性真实故,相也不虚而常住,‘性空真色’是也。故云:一真一切真,一假一切假。

 

有人问:西方极乐世界究竟是真还是假呢?西方极乐世界是非真非假,亦真亦假,即真即假。你在这里分真分假,还是妄心的分别。因为西方极乐世界也是佛性所显现的,在相上讲,从性所显现的东西都属于性,性是真,相也是真,西方极乐世界是真的。从性体上讲,性是真实,相是影子。《金刚经》说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’所有的相都是虚妄的影子,所以西方极乐世界是假的。我们不去妄想分别了!真正明白性相一如、色空不二的道理了,见相就是见性,就可以透过一切色相,而见自性。见性即是见相,就可以由性而起妙用,任运腾腾,腾腾任运,光明自在,圆证菩提。佛性是妙用无边的,所以大手印说,‘无量显现染净诸法,具足法尔平等性义。’佛性具足一切,它能够无量显现清净、污染等境和相。这些境和相,一切一切都是平等的,因为我们的本真之心是平等的。我们的心和诸佛的心平等无二,不因我们在凡就减少了,不因诸佛成圣就增多了,而是平等平等再平等,所以明白这个道理之后,心有主宰了,我们修起法来,就不会迷惑混乱了。如果你不明白这个真心道理,就要向外驰求,总是疑,心里不安稳,就不得真实受用。

 

我们学佛法是要得真实受用的,所以佛法是安心法,是得真实受用的,不是像其他外道要求有所得。现在好多学佛的人都想要发神通,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,以表现自己。唉!错误了。用有所得的心,来修无所得的法,岂不背道而驰。

 

修道一下手就要晓得一切都不可得,唯有我们的真心——佛性是真的,其他一切法如梦幻泡影,都不可得,不可求。你恢复了自己的佛性光明之后,那神通妙用就完全显现了,你不求而自得。但是,显现的时候也不能有所执著,才有所著便成窠臼,就落在里头不能自拔。你若心里有所住,魔王就趁机而入,将来佛果不能成,成魔倒有份在,千万要注意啊!我们学佛本是无修无得无证的,但是,在这无修无得无证的过程中,总有一点迹象。我们在前面讲过初初开悟,等于是小孩子,要等其长成大人,方才能起用。在这成长的过程中,总不免有步骤。这过程长短,因各人的根基、修法不同和勤惰而异。刚刚开悟只到法身边,还没有到中心,因此,须在事境上精勤锻炼,除尽习气,向上升进,才能成佛。

 

我们由凡夫成佛,在教下讲来要经三大阿僧祇劫,宗下就不这样讲了,禅宗的祖师禅是圆顿法门,是讲无修无得无证的,不讲禅定解脱。虽然如此,但它也并非是毫无步骤的。所以,临济宗就讲三玄三要。

 

临济公说:‘一句中有三玄,一玄中有三要。’‘三玄三要’是临济公心诣的的旨,因他用心细密,亲历过来,故把功夫由浅到深,由初步到最后说得清爽透彻。他说:大凡演唱宗乘,一句中须具三玄门,一玄门须具三要。临济祖师讲了三句,那么照理讲来三三得九,共九玄,一玄中又有三要,那就共二十七要了。其实不是这样,三句是分三层讲的,我们要细细参透,方知由初悟,渐臻圆满的玄奥。但是古来诸方对这三玄三要究竟是哪三玄三要呢?各执一词,争论不休,相持不下。临济公说:一句中具三玄。在弄清三玄之前,首先要明白这一句是哪一句,不明白这一句又如何参透三玄呢?原来临济公说的:‘赤肉团上有一位无位真人,即今说法、听法者是。’这一句最关紧要,是三玄三要的总纲,明白这一句,识得本来面目,也就是识得了一真法界,才可往下谈玄说要——用功的过程。否则,如纸上谈兵,空说无益。我们的本来面目,即一真法界是无修无证无得的,我们会得这本来面目,只是初悟,习气未除自救不了,还需要历境练心,上上升进,才能与佛祖把手共行。所以,临济公把这历进的过程分为三玄三要。三玄三要即是讲由初悟立见宗,而后保任,历境练心除习气,起大机用,到圆证本性的三个步骤。

 

第一句,句中玄:‘但看棚头弄傀儡,抽牵全藉里头人’,就是我们初初见性,识得本性了。我们的身体能动、手能做事、脚能走路、眼睛能看、耳朵能听、嘴会说话,这些事情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啊?假如我们一口气不来,这个身体还会做吗?还会动吗?那就不可能。那是什么在动呢?‘抽牵全藉里头人’,我们看木偶戏,木偶戏是下面有人抽线,没有人抽线,木偶人不会动,抽线人是谁呢?抽线的就是我们的一真法界,就是我们的本性。识得抽线的人就是我们初初悟道,识得本性了。

 

认识本性就成道了吗?没有!临济公说识这句的人自救不了,六道轮回还不能出。因为初初见性是法身边,还是小孩子,所以,净土宗人诽谤禅宗就在这方面,他说禅宗不好啊,生死轮回断不了呀!还是净土宗好,到西方稳妥。禅宗人还有思惑在,六道轮回、分段生死是不能了的,的确是这样。

 

但是,我们修禅宗或其他宗,并不是说悟到本来、见到本性就算数了,还要用功,绵密保任,做除习气的功夫啊!故禅宗讲牧牛,这牛性很野,我们要把牛鼻绳子抓得紧紧的,鞭子高高举起,它野性一发,就抽它、打它。就是要时时觉照,照顾话头,看住它,不让它陷入妄念,不让它为境界所转,时时刻刻用功,做保任功夫,才能除尽习气而了生死。

 

悟后怎样用功呢?这一句里面就分三要,这是第一句的三要:初要、中要、上要。

 

初要是什么呢?初要就是见性,见到本来之后,你明白无误了,自肯承当了,不是听人家说说就起怀疑,那不算数的,要真正自肯承当了,不怀疑了,肯定了这是我们的本性,这是初要。假如你将信将疑的,那不算数。脚跟站稳了,纵然是佛祖现世你也不动摇,这也不是容易的。讲到这我想起于岫大夫参紫玉禅师的公案。于岫大夫问紫玉禅师:‘如何是佛?’禅师召于岫大夫:‘大夫!’于岫答应了:‘哎!’紫玉禅师道:‘即此是,无别物。’这就是佛,你答应的就是佛,没有别的东西了。‘噢——’大夫明白悟道了。但是,药山禅师听了之后说:‘唉呀,坏了,于岫大夫被紫玉山埋掉了。’这句话传到于岫大夫那里,他想:‘唉呀,大概我悟的不是吧?他怎么说紫玉山把我埋掉了,我难道不是悟道?是错了吗?’他怀疑了,脚跟站不稳,被药山禅师一钓就钓了去。他连忙跑去问药山禅师道:‘大和尚啊,闻你说我被紫玉山埋掉了,说我悟得不是,请大和尚您开示。’药山见于岫大夫这么说,哈哈一笑,心想:你这个人果然脚跟站不稳,叫我一钓就钓来了。就说:‘好吧,你来问,我答复你。’于岫大夫就前面的问题再问:‘如何是佛?’药山禅师不像紫玉禅师那样,召于岫大夫答应之后,直接指示。药山也跟紫玉一样召唤他:‘大夫!’于岫答应了:‘哎!’药山马上反问他:‘是什么?’他回光返照看是什么?‘噢——!’他这下子悟道了。

 

其实同样是直指的方法,不过是手法不同而已,一个直接告诉你,一个反问你一句。因为你问如何是佛,我总要对你这个问题答复,不能答非所问的。答问时不是直接说佛性如何如何,而是先召唤你一声,然后有两种答法,一是直指你答应的是什么。如紫玉禅师的‘即此是,别无物。’一是药山禅师的问:‘是什么?’即反问答应我的是谁?噢!这就是佛嘛!所以他就悟道了。看起来很简单,就看你脚跟站得稳不稳,你真正站得稳,就直接告诉你也行。像大梅参马祖,也问马祖如何是佛?马祖说:‘即心是佛。’就是你的心就是佛,大梅他悟道了,马上就回去了。马祖还要试试他是不是真悟道,过了一段时间,就叫侍者去考考大梅:你和大梅讲,马祖现在佛法变了,不是即心即佛,而是非心非佛了,你看他怎么样。侍者领命去看大梅了。大梅一看马祖侍者来了,就问他:马祖现在好吗?侍者说:啊,马祖很好!大梅问:马祖的佛法怎么样?侍者说:马祖佛法现在是非心非佛。大梅说:嗨!这个老汉惑乱人心,任他非心非佛,我只管即心即佛。你们看他脚跟站得多稳,毫不怀疑。所以我们要是真正见道,就脚跟站得稳不怀疑了。此为初发明心,是第一句的初要。

 

中要呢?既然是悟道之后,应该保任了,不是一悟就了,因为习气还在,要时时刻刻照顾话头保任。我们上面说的念佛人,这个心念一动,马上佛号一提;持咒人,就是把咒一提;参禅人就是一觉,根本不可得。在大手印讲来,就是你心一动,‘呸’!迎头一喝,把妄念喝掉,就是大手印的做保任功夫的最上口诀。所以一切修道人都要做保任功夫,知道保任,这是中要。

 

上要呢?我们时时刻刻照顾,时时刻刻地保,保、保、保,保熟了,总不能执在保上。保住它不放,这是有功之用,我们还要上上升进,要把这个‘保’去掉,进入无功之用。但这保的功夫做了不少时候,要去掉也是不容易的,所以想去而不能去,这就是第一句的上要。这是讲功夫的过程,所以我们做功夫要明白,不是一悟就罢休的,当然也有顿悟顿修顿证,一悟之后就彻底了了,那是大菩萨再来,不是一般凡夫能做到的。大菩萨再来时能顿悟、顿修、顿证,但是他从前也是这么渐渐做来的,也不是一下子就成功的。我们要晓得其中甘苦,好好地做功夫。所以,我每每对人讲要好好做功夫,不是悟一下子就完了,须由法身边进入法身正位,再上上升进始得。

 

第二句,意中玄:‘妙解岂容无著问,沤和争负截流机!’佛性是无相的,是万法的根源,只有以智慧光明来照它、体认它,而不能目睹。明白世间千差万别的一切事相,都是我们的妙性所显现、所成就的影子,性就是相,相就是性,性相不二,妙用无边。真正理解这些道理的确是妙,但还是有相可见,有言可说,还非真妙;须证到一切光明、神通摄归自心,丝毫无住,一法不立,一丝不挂,无言可说,才真是妙。所以,经云:‘凡有言说,都无实义。’须解到不可言解,妙到无可言妙,才是真妙。所以,临济公说‘妙解岂容无著问’,证到这里即使是最会提问题的无著菩萨,也无法开口提问题了。‘沤和争负截流机’,沤和就是水泡泡此起彼和,就是指有问有答。任你百问千答,任你说玄道妙,终归有解,不过是水泡泡。因为这都不是真,都不是正题,所以,将之比为水泡泡。任你百千万亿有言有说的问答,如水泡泡聚成一大块,如何负得起截断众流之大机大用?所以,‘向上一著,千圣不传’,不是语言可以说到、思想可以理解到的,须要一切放下,自己实地做功夫,真实证到这种境界,才能以智慧光明来朗照、体认它,所以说‘妙解岂容无著问,沤和争负截流机’。

 

这里也分三要:初要、中要、上要。这就是表示功夫增进,我们上面说的第一句的上要,就是做保任的功夫,保熟了,不要再保,再保就多事了,要忘掉它,但是,功力不够,一下子也不容易忘掉。所以上面这一句是‘句中玄’。我们说三玄是句中玄、意中玄和体中玄。句是言句,意就是我们从体而发之的的大意,就是西来大意,由意而发生为言句,由言句,即说话,写文章,那么可以教育大家。所以这第一句‘但看棚头弄傀儡,抽牵全藉里头人’,就是句中玄,句中玄它有三要。接下第二句‘妙解岂容无著问,沤和争负截流机!’是意中玄,就是指由我们这个光明本体,就是一真法界所发出之的的大意。因为有意才能变为言句,言句千变万化,没有意怎么发表言?所以开会时,人家问你有什么意见?什么意思啊?由意而发表言句,这是意中玄。初要怎么样?上面句中玄的上要,要忘保任尚不能。到这里功夫做久了,能忘了,忘记保了,不再保它了,所以功夫做到这里不保了,它就比保的时候轻松愉快。因为你还有保在时,要挑担子,虽然一百斤去了九十九斤,但还有一斤在啊!所以到了保也没有了,真正要入于无为了,当然是轻松愉快。但是,忘是忘了,有的时候还翻起来,还不彻底。

 

到了中要呢?就真正进入无为了,一法不可得了。这个时候是无内无外、无长无短、无青无黄什么都没有,入于无为正位了。功夫做到这里,很好很不错,就像一轮中秋明月朗照头上,推也推不去,拉也拉不来,这就是功夫进到这个层次的象征。每个人都有一个光明体,就是因为颠倒妄想执著之故而不见啊!现在把这些虚妄的东西都清除了,都没有了,所以,妄净自显通明,光明就发现了。所以到了这个中要,他自然就安乐得不得了,光明朗照了。

 

到了意中玄的上要呢,连无为也不可得了。中要时,还有无为在,所以,我们功夫做到第七地菩萨的时候,要入无为还有个无为在,无为还不能忘。到八地菩萨的时候,无为也没有了,那就是功夫更好了,所以功夫都是一层一层地进步的。到这时候呢,就无所谓功夫了。什么叫功夫?唉!都没有了。这无功之功,其功甚大,把所有的做功夫、无为的痕迹,都浑化得没有了,一起都消除了,无所谓无为了。此时不求神通变化,而神通自来。功夫做到此地位,已明两玄六要,可以教化人天,故临济公云:此句荐得可以为人天师。这就是上要。

 

所以做功夫是有层次的,非一步即能登天,而是要看当人怎样努力去做,时时刻刻不忘记,时时刻刻保,保得久熟,熟了忘,忘了化,入于化境。这时,是不是完全到家了?还没有,还有体中玄,就是‘三要印开朱点窄,未容拟议主宾分’,这是最后一句。本来只有一句,就是我们的寂灭一心,就是一真法界。这一真法界化成为三层,细微的表示做功夫的进程,以免儱侗真如,颟顸佛性而未证为证,故一句化为三句。

 

最后一句,体中玄:‘三要印开朱点窄,未容拟议主宾分’。朱点是什么?朱点就是我们的真心。窄,狭窄,不广阔。即说这时候你的朱点(真心)还不广阔,妙用还不大,还要在三个要紧的环节上锻炼。

 

这三要是什么呢?非上面所说的初要、中要、上要,而是身口意三要。就像我们修心中心密法,用以三密加持的身口意。所有一切一切法门或是世间法,都是要用身口意来做功夫,不论你修什么宗或是做些什么事情,都离不开身口意。身显威仪,你功夫做到相当程度,你的形貌、躯壳都起变化了,身心具威仪,以身作则,给大家做榜样。不是倒眉瞌眼、萎靡不振的,而是威仪堂堂、精神饱满的。修法的人要以身作则,尤其是在一切行持上,作一切人的榜样,不能够生活饮食起居与俗人一般,要严守戒律,具威仪相、大人相。所以说不要看某人言词好、调子高,要看他行持之高低。行持很低,说到做不到,那就不行了;说得一丈,行得一尺,那就更差了。所以,不但修法人要说到做到,就是世俗人也须言行如一。这就是我们的理事无碍法界,做到后面事事无碍法界,就是在在处处,时时刻刻,都是身现威仪。意就是我们由本体而发出的大意,对一些众生怎么来教化,这就是意。口就是说话、讲法时,随机对答,法无定法,对症下药,当然,一开始还不熟悉,慢慢地经历一段时间,观机熟了,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出一切众生的来机,而当机说法了,这就是身口意三要。经过这样锻炼就把你的朱点,也就是真心印开了,从而起广大无边的妙用。印就如做官的印,印到什么事情都能承办。这里说的印就是我们的心,我们的心就是印。我们的心到这个时候即发起大机大用,所有一切事情无有不知、无所不知,都能承办。这就是‘三要印开朱点窄’。

 

‘未容拟议主宾分’,就是任何事情来到面前,不要去思索考虑,我都是一清二楚。我们能做到这层功夫,就能为佛祖之师。但不是做阿弥陀佛、释迦牟尼佛的师父(因为阿弥陀佛、释迦文佛已经成佛了),而是做发愿将来要成佛做祖的人的师父,引导他上正路,证大道,成佛果,所以说是为佛祖之师。也就是说有大丈夫要发愿成佛,要救度众生,你就能为其师表了。因此这不要弄错了。

 

这一句也要分初、中、上三要,那么初要是什么样呢?上面意中玄的上要,已经是泯化无为之机了,是无功大用,这还有什么功夫可讲呢?没有了。没有了就返本还原了,由妙而返淡了,本来都是玄妙得不得了,因为到了朗月当头这个八地菩萨的位子,他是发一切神通妙用的。我们不住著神通妙用,才能够由妙而返淡;假如你住著神通妙用上了,那就不能返了,要入魔去了。所以,做功夫不能执著,一切不可得,要归于无所得。所以《心经》说:‘以无所得故,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’,无所得才证成无上正等正觉,有所得就坏了,这里由妙而返淡了,不可得、不可得,一切不可得。这个淡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淡,而是像水一样,淡、淡、淡,淡之中有至味在,有不可言说的、至高无上的味道在里面,这只是比方,没办法讲了。

 

那么到了中要呢?他一天到晚浑浑噩噩、如痴如呆,只是穿衣吃饭而已。所以,庞居士的女儿说:‘也不难,也不易,饥来吃饭困来眠。’他们一家人说的是三关语,庞居士说的是破初关:‘难、难、难,十担麻油树上摊。’他老婆说的是破重关:‘易、易、易、百草头上西来意。’他的女儿说的是破牢关:‘也不难,也不易,饥来吃饭困来眠。’所以到了中要这个时候,只是穿衣吃饭而已。这些道理很多人听了,就觉得不大受用,怎么一点神通没有,成痴子傻子了吧?所以,人一听到这里,他就不愿听了。他最爱听的是发什么神通,有什么变化,有多大多大的妙用。当他听到只是穿衣吃饭而已,就说:‘唉,一点什么东西都没嘛!像痴子傻子一样,没意思。’他觉得孤寂乏味。所以,唯有大智慧的人才能明白,他能谙知而不疑,谙知而乐在其中。所以,做功夫须是的的大丈夫,不是一般小智小慧人能做到的。我们做功夫做到体中玄的中要这个时候,早已是淡、淡、淡,淡得无言可说了,那么怎么讲呢?原来不是有为,不是无为,行走坐卧、动静酬酢往来之中都是历历孤明啊!历历孤明,如朗照当头,推也推不走,拉也拉不来,没有丝毫断续的痕迹。上面意中玄所说的光明朗照时,月亮是有了,只是还不怎么明亮,现在才是光明朗照的不得了,由月亮的光亮变为太阳的光芒了,所以说朗照当头。

 

那么上要呢?唉!更是不能言讲了,至此难于开口措词,世尊见文殊、迦叶白椎竟便下座,古来诸禅大德至此便拂衣归方丈。因为这时候你那朗照的太阳光也没有了。

 

从前有一个僧人问曹山大师,他说:‘朗月当头时如何?’就是有个月亮照头上时是怎么样呢?这功夫已经做到了意中玄了,但还不是体中玄。那么做到体中玄,就是月亮变为太阳,更亮了。但是,在宗下的语句上,只是用月亮来表示,而没有说太阳。这个朗月当头怎么样呢?曹山说:‘犹是阶下汉。’你还是在接引室的台阶下面,非但没有升堂入室,还在接引室下面,就是说你功夫还差得远,但这僧人也是个汉子,不放过曹山,就说:‘师父,请接引上阶’。就是说请你助一臂之力,把我拉上来,接引我登堂入室!曹山说:‘月落时相见。’等你头上月亮落掉了、没有了,再和你见面。这功夫做到最后的时候,浑化相忘,什么都没有。什么都没有是不是断灭空?我们上面说无味当中有至味在!他并不是光明没有了,而是不知不觉了,不见了,不执著它了,浑化相忘,毫无痕迹了。

 

我们初初看到光,觉得很明亮,但是你熟悉了,也不觉得在光明中了。比如我们现在生活在空气当中,你觉得有空气吗?你并不觉得。但是把你关到一个真空的房间里去,你马上就会觉得闷气,好像要死了,这时你就想要透透空气,于是,才觉得空气的存在。生活在空气当中久了、习惯了,也就不觉得了。所谓‘月落时相见’者,就是说你不要执著光明,你还有这个在就是窠臼。有一点点的执著,都不能成就佛果。所以我们说任何神通变化都不能执著,要像什么也没有一样,要如痴如呆。其实并不是光明就没有了,也不是神通没有了,是有而不觉了。比如我们每个人都会穿衣裳、都会吃饭,你还觉得是稀奇的事情吗?穿衣、吃饭这太平常了,不值得一谈,所以,一般人也不执著它。那么,现在做功夫做到这里,熟悉到了极点,无丝毫痕迹,就浑化相忘了。

 

我们学密宗也是这样,修到最后就如腊月三十的月亮。腊月三十晚上还有月亮现出来吗?就是说那时节你就忘记了,什么光也不住著了,真正到家了。这时候只是圆圆的圆觉大智朗然独存,别的东西都没有了,什么都没有了。

 

圆觉大智就是无所觉,无有相对,有能觉所觉就糟了。修法修到这个地步,才是真正到家啊!这时就能够把宇宙间所有一切万物都会归自己了,这些东西都是我。所以僧肇大师说:‘会万物归自己者,其惟圣人乎?’是不是只有圣人能做到呢?是的。凡夫谁能做到?凡夫谁能知道这些万物都是自己啊?所以只有圣人才能做到。

 

讲到这里,想起一个公案。有个僧人问大随禅师:‘大千坏时,法身坏不坏?’我们知道大千世界有成、住、坏、空四个阶段,它毕竟是要坏的。大千世界坏的时候,这个法身坏不坏呢?我们大家知道,佛说法身是不生不灭、不来不去、不动不摇、不变不易、亘古常青的妙体。来者提出大千世界坏时法身坏不坏这问题?要是我们就会马上答:‘法身不坏。’这样不问来机的对答那就不对了,为什么?因为对答时要顺著来者的语脉,把他的问意打进去,叫来者知痛知痒,于心念不行处,蓦然回首,见到本性。不把他打进去,他就不能够开悟。不要和他讲道理,这时讲道理是没用的。所以,禅宗的话不是说道理,它是两面刃,一面是杀你,一面是活你,让你从死中得活。所以大随答复他说:‘法身也坏。’哎呀!这话不是与佛所说大相径庭?莫不是错下名言,迷惑世人,这是要堕金刚地狱啊?但是,如果这个话真答错了,投子青和尚是大禅德为什么要装香作礼,称赞他是古佛再世呢?原来所谓世间者,不论什么事物,都是我们广大众生的佛性(就是法身)所变化显现的,离开法身什么也没有。所以,《法华经》说:‘是法住法位,世间相常住。’就是说世间的一切事物无一不是依法身而建立的。‘是法’就是指不论什么事物,而‘法位’就是一真法界(也就是我们的法身),‘是法住法位’就是说世间的一切事事物物都是法身的显现,依法身而建立,所以,说世间相就是法身,法身就是世间相。

 

我们知道,事以理成,理以事显,理事不可分,所以经云:‘性相不二,心境一体,’世间相正是显现我们的法身,古德云:‘万象丛中独露身’。心——法身既然是常住不坏,那么,世间相就自然常住了。

 

从世间相表面上看,似乎是沧海桑田,瞬息万变不长久的,怎么说常住呢?其实事物的本体实无坏灭,不过这边坏了,到那边又生了,搬了一个场所而已。这个道理苏东坡在《赤壁赋》中说得很好:‘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。’水不停的流啊流过去,水尽管流但并不是流过去就没有了,水还是滔滔不绝地流。月有阴晴圆缺,阴缺时候没有少掉什么,月亮晴圆的时候也没有多出什么来,尽管圆与缺,月亮的月体还是如此。东坡居士借水和月说明万物的假相在变化而实体未变易。同时又进一步说明心胸不豁达,执著假相的人看世间是沧海桑田,瞬息万变的,而开朗明智之士识得事物与众生一致的真体,就知道天地的一切一切皆是常住不变的了。

 

真正悟道者,就是如此潇洒自在,横拈竖指,皆成妙谛,倒说竖说,无非奇葩。此妙趣岂笔墨之所能形容!是故我等做功夫,必须精勤努力,不可懈怠因循,于有生之年,证成大道,广度众生,才无愧于此生也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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